【穆旻】弄麟记｜卷九
07（下）
美人环鬓步钗摇
春林朱光玉香凝
到底是早春，酉时刚过天色便又开始暗了下来，院落中春鸟的鸣叫也渐渐停息了下来。到了晚膳时分，侍从们却不敢打破大殿中的寂静，更不敢叨扰帝相二人的独处。
“咳咳……”随着几声咳嗽，方才还在沉睡中的旻宁，悠悠醒转了过来。
“皇上，您醒了？”旻宁睡眼朦胧之际，耳畔听到那人的轻唤声。
“嗯？”方才一通打闹，让旻宁顿时没了生气，小睡了一会儿才缓过了神来，发现自己正被穆彰阿搂在怀里，于是他下意识地抬头朝穆彰阿望去。
“噗！”寂静的床帏中，爆发出了皇帝的一阵嗤笑声，“穆彰阿，你的脸……怎么，仿佛又肿了？！”
穆彰阿却神色如常地搂着心上人，一本正经地说道：“不是皇上方才自己掌掴的么。”
旻宁这才恍惚间想起了什么，他推开了身前的人儿，缓缓直起了身来。
“皇上？”见皇帝沉默不语，穆彰阿连忙拉起了旻宁的手，试探地问道，“您可是，还在责怪奴才么？”
旻宁又将头撇向了一边，却也不再赶他下榻，而是低垂着眼帘，愤愤然的模样。
“好了好了，皇上，奴才知错了，都是奴才的错！”穆彰阿又将旻宁的手在手心中紧了紧，再度求告道，“皇上对奴才罚也罚了，打也打了……求皇上不要对奴才不理不睬了，好不好？”
“哼……”旻宁终于叹了一口鼻息，无奈地说道，“穆彰阿，也就是你，知道朕对你惯是没有法子的。现如今，你自己说，这事儿怎么了结。”
“奴才替皇上将库银追查回来啊，”穆彰阿实诚地回道，“皇上若是还不消气，那……那便罚奴才，再也不能与皇上……”
说着，他便靠在了旻宁的耳畔，低声耳语了几句，臊得旻宁脸上顿时赤红了一片。
“嗨呀！狗奴才……你说得什么胡话！”旻宁使劲儿将自己的手从那人的鼓掌间抖落了出来。
穆彰阿见状，知道旻宁心头的气已经消了大半，那得意之情便溢于言表，连胡鬃都习惯性地翘了起来。
“罢了，”旻宁沉吟了片刻后，终于缓缓说道，“此事终究是你这奴才惹出的祸事，朕将你暂时革职，也是为了平息一干人等的议论。你既已知道闯下大祸，就该尽力补救，朕给你一个月时间，若是一个月后你不能将此事平息，那朕也保不了你了。”
“奴才，谢皇上隆恩！”穆彰阿说着，竟然就在床帏中，对端坐一旁的旻宁行了跪拜大礼，惊得正在一旁酣睡的猫儿一跃而起。
旻宁被穆彰阿的厚颜模样激得哭笑不得：“罢了罢了，少跟朕来这一套！对了……你这几天，就不要去当值了，留在这里陪伴朕吧。”
穆彰阿听闻，吃惊地直起了身子：“啊？为何啊，那奴才怎么查案呢……”
“你现时这副尊荣还查什么案？！”旻宁故作嫌弃地瞥了穆彰阿一眼道。
穆彰阿这才感觉到脸上开始泛起了火辣辣的疼痛来，原是他的面颊又被旻宁给大力扇得肿胀了起来，可是那阵阵隐痛透过发肤传到了心尖，却成了热融融的暖花。
“嗻！”穆彰阿说着，一把搂起了身旁的心上人儿……
往后的几日里，京城的街头巷尾，又开始了流言四起。都说户部出了库银失窃的大案，皇帝震怒之下，不但罢免了最为宠信的穆相中堂之职，连带满汉一干主事人等，俱都一并革职留任了。
最为危言耸听的，莫过于有从宫里传出的消息，说是皇帝要清理身边盘根错节的“穆党”势力，这明显是冲着皇嗣指立而去的，谁都知道，堂堂穆相乃是当今皇四子的贴身教习，从前人人都道，皇帝这是已经属意皇四子继天立极了。可是此番庙堂动荡，却是由皇六子的贴身教习祁俊枣大人而起，皇帝竟然还应允了他彻查此事，可不就是冲着将皇四子削株掘根而去的么。
“四皇子，您稍安勿躁啊！”载垣看着允自在客堂中来回踱步的依诛，忍不住耐心开导道，“现时的情形，依本王看，未必如市井传说得那么离谱。”
“不……不是这样的，一定是皇阿玛他准备对我动手了！”依诛焦虑地自言自语着。
“这……”
载垣还未来得及开口再度相劝，却见依诛张惶之间一头撞上了正为小主子和郑亲王、怡亲王添置茶水的下人手中的茶盘。
“哐当”一声，茶盘连同茶盅在地上一齐砸得粉碎，可是就在下人慌忙跪下磕头告饶之际，却见依诛盯着那碎裂的茶盅，双眼圆睁，愣起了神来。
“他……他一定知道了，这茶水的事，他一定知道了！”联想到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，和突然失去了踪迹的自己安插的小侍从，依诛魂不守舍地喃喃自语了起来。
载垣见状，与身旁的端华疑惑地对望了一眼后，又试探着问道：“四皇子，您这段时日，一直魂不守舍的，究竟怎么了？”
可是依诛却对载垣的探问充耳不闻，他望着那战战兢兢地收拾残片的下人，眼前却又浮现出那一日在府中，依芯对他的一番言语。
“您想不想再度回宫呢？”
“四哥，是舍不得那桂殿兰宫，还是……舍不得皇阿玛呀？”
依诛忽然沉重地坐在了客堂的罗汉榻上，苍白的脸蛋上，泛起了凶光，他一边盯着身前那魂飞魄散的下人，一边愣愣地说道：“怡亲王，依您看，这次皇阿玛难道不是冲着我来的么？”
“四皇子，皇上有什么理由要对您不利呢？”端华心直口快地安慰道，“皇上平日里是对六皇子多有偏爱，可是现时明眼人都能看得出，您不仅有当朝首辅做您的贴身教习，就连我们宗室一派，也是站在您的身后，鼎力扶持。皇上心中应该最是清楚，若是失去了宗亲贵胄的支持，哪个天子能坐稳皇位？！”
“那为何我皇阿玛会撤了穆彰阿的官职？！”依诛突然拍着茶桌吼道，“不仅如此，我六弟这几日还频频去给皇阿玛请安尽孝，却让我好生在府上修习课业，这是什么意思……什么意思？！”
载垣一听，方才还阴霾着的脸色便顿时乌云尽散，他笑着说道：“嗐！原来是此事。四皇子，您是皇上的儿子，六皇子也是皇上的儿子啊，皇上偏疼幼子也是人之常情，可那与建储大事可不能同日而语的，这一点皇上自是明了的。您要知道，从前先皇对两位皇子的态度也与今日别无二致，可后来，还不是传位给了老成持重，被宗室皇亲们众望所归的当今皇上。再说，别看皇上现时又有偏袒汉臣之意，到底是满汉有别，这一点皇上心里惯是清楚的，否则……否则从前烟战议和，最后也不会向着穆彰阿了。”
“又是穆彰阿！”依诛忍不住大喝一声，将两位王爷都惊得起了一身白毛汗。
许是自己也知道今日过于失态，依诛沉吟片刻，转而又换上了一副持重模样来。
“两位王爷，”依诛徐徐托起了下人方才重新递上的茶盅，冷静地说道，“依您二位之言，此番我皇阿玛是以退为进，为了平息那帮汉人的不满，而故意惩治了一应人等？”
“那是自然，”载垣再度安慰道，“四皇子切莫焦心，此次皇上虽然处置了当事官员，可你我在朝内布下的一干官员都未收此牵连。依本王猜测，此事因与建储无关，皇上之所以连带惩治了穆彰阿，不单是要平息汉臣的非议，可君心难测，皇上究竟要所行何事，本王也搞不明白。”
“搞不明白？那王爷所荐的宰泉，靠得住么，王爷打算让他如何料理此事……”
“呵呵，这个，本王可管不着了，本王劝四皇子也要置身事外，切勿自乱阵脚啊……”载垣狡猾地笑了起来。
“嗯……”依诛磕着茶盖，陷入了良久的沉思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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