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穆旻】弄麟记｜卷九
08（下）
四海泛舟邀明月
八面来风戏罗帐
“苏禄，你方才说什么？”旻宁努力端着庄严的姿态，可怀中的猫儿却因为他下意识的大力抚弄，而轻轻地哼了起来。
苏禄浅笑了一声道：“呵……皇上莫要惊慌，苏禄是说，那批伯柯皆是一等一的上好成色，可是经手这批伯柯的，是从前的穆大人任内务府总管时的内务府管库，沁浴。此人只是区区五品官吏，家中却有豪宅一座，朱玉无数，还有大量田产遍布各处，这确实让人生疑啊。”
旻宁在撩人的暖风中沉吟了片刻，还是缓缓回过了身去，沿着阡陌默默地前行着。
“好了，朕……知道你什么意思了。”
苏禄愣了片刻后，便又迈步，不紧不慢地跟随着旻宁，朝那花圃深处走去。
旻宁搂着那猫儿，缓缓走近了花圃中的一座凉亭中，苏禄慌忙上前搀扶着柔弱的皇帝，安坐在凉亭中的石凳上。
“苏禄，”旻宁搂着猫儿，抬起了昏黄的眼眉，再度看向了离开他两步之遥的那个人儿，“朕还有一件事，要托你为朕办一下。”
“皇上，您请吩咐。”
旻宁方才还轻抚着猫儿的手停了下来，他抬起头来，冷静地说道：“你去，帮朕打听一下朕的四弟，诺敏的下落。”
“什么，皇上……你为何突然要寻四爷了？”苏禄心头猛然间狂跳不止，他的额头不知为何，竟然渗出了汗津，他又想起了自己与旻宁交缠在一起的那个梦境来。
“朕不是一直在寻他么，”旻宁冷漠地望着凉亭外芳草艳丽的春色，说道，“此事，并不仅是因为朕思念手足至亲，也是因为……朕那四弟，惯是心直口快，胸无城府之人，若是寻不到他，没准就会被别有居心之人有所利用，为祸朕的后继之人。”
苏禄从未想到，一贯仁慈纯良的旻宁，竟然有这般深藏不露的时候，他顿时张口结舌了起来。
“苏禄，朕的嘱托，你能办到么。”旻宁瞧着苏禄呆立当场的样子，便更威严了几分。
“皇上，此事……苏禄恕难从命。”
“什么？！”皇帝的脸上浮起了一阵怒容，与凉亭外的鸟语花香格格不入，“苏禄，你敢抗旨？！”
苏禄突然掀起了朝服前摆，在旻宁的跟前深深跪了下来：“请皇上听苏禄把话说完，皇上……您要追查四爷的下落，苏禄认为，没有人比苏禄的六弟素顺更加合适的了！他虽然行事跳脱、狂放不羁，可这京城里，大小事务，各色人等甚至三教九流，桩桩件件没有那个宗室比他还如指诸掌的了。苏禄以为，让他去寻，再合适不过了……”
“住口！”旻宁猛地一拍身边的石桌，打断了苏禄的话语，“苏禄，你给朕住口……朕不要听到此人的任何事迹！”
苏禄急忙膝行来到了声色俱厉的皇帝身前，他伸出手，想安抚神色激动的心上人，可是怒不可遏的旻宁已然不能抑制心中怒火，一把甩开了苏禄想虚拢住自己的双手，连膝头的猫儿也受惊一跃而起，跳到了一边的边椅上。
“休要碰朕！”旻宁怒吼道。
“皇上！”苏禄却无视皇帝的呵斥，他奋力摁牢了正在颤抖着的旻宁的肩胛，试图让旻宁重新镇静下来，“皇上，苏禄知道，六弟素顺曾经深深伤害过皇上，可是请皇上听苏禄一言，此事只有素顺可以办到……”
“不，朕不要见他！”旻宁仍旧挣扎着，想要脱离苏禄的掌控，可是现时他已经不是那个力能射虎的马上天子，而是一个行将就木的垂垂老者，旻宁惶恐的发现，现时就连一向对自己温言软语的苏禄，也渐渐露出了强势的一面。
“皇上，您冷静一点，您听苏禄说啊……”
“朕不要听！”旻宁已然无力再挣脱苏禄的束缚，只能软下了身型，无奈地闭起了通红的眼睛，“朕知道，若是朕真的求告于他，他一定会对朕……那是朕终身的耻辱！”旻宁说着，渐渐流下了无奈的泪水，“可是朕却根本无法节制他！朕知道，他与依诛走得很近，朕就是顾念着依诛的颜面和前途，也已经不能将他如何了……是朕老了，已然节制不了你们这些宗室公卿了，就连一个小小的素顺，朕也只能任由他羽翼丰满……”
苏禄看着无助的皇帝，心如绞痛，有那么一刻，他就要将那秘密脱口而出，可是最终的理智还是让他强忍住了心念，缄默不语。
“苏禄，如今你也不能理解朕的一片苦心了么……”旻宁还在哭泣着，可是刹那间，他的唇却又被身前的人狠狠地封印了起来。
凉亭外，风轻云淡，一派草长莺飞的和煦光景，凉亭里，两个人影正在悄无声息地互相拉扯着。
“苏，苏禄……”旻宁在苏禄偶尔离开自己唇齿的间隙，喘着气，低声斥责道，“快放开朕，放开……”
但是旻宁越是挣扎，身前的人儿却将他搂得越是紧密，最后，虚弱的皇帝终于没了力气，在苏禄的怀中，纹丝不动，任由他撩拨去了。
然而，就在二人无可抑制的勃发之际，苏禄的试探却忽然戛然而止，他气喘吁吁地离开了旻宁的面颊，红着脸，凄然一笑道：“皇上，您现时可安心了？皇上放心，苏禄不会行趁人之危之事，今日能与皇上相聚，苏禄已经无憾了！”
旻宁在苏禄的怀中虚弱地轻喘着，他也红着脸，艰难地睁开了那双曾经嵌满了神采的昏暗双眸：“苏禄，你这么说……是要离开朕了么，啊？”
“皇上，与君一聚，终有一别，”苏禄却未有言明之意，只是深深地望着怀中的人儿晦涩地回道，“自从苏禄三十年前与皇上相交时开始，便已知道，总有一天会离开皇上的。苏禄曾经与皇上说过，想辞官经商，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，想来……离此时刻也已经不远了。苏禄有个不让须眉的红颜密友，我与她相约，辞官之后，一同去往五口通商之一的上海县城谋生。那里没有什么皇亲贵胄，也没有尔虞我诈，苏禄相信那里风云际会，有着百年不遇的机会，苏禄一定可以在那里有一寸立足之地的。”
“啊！苏禄，你……你不要走，”旻宁在苏禄的怀中，忽然紧紧拉住了苏禄的袖笼，语带哀求地说道，“从前朕一直想打发你出去谋个差事，也好历练历练，可是时至今日，朕却……朕却无论如何也离不了你了，朕不是一个好皇帝，也不值得你对朕牵肠挂肚。朕，是自私自利之辈，此生都无法弥补你了！”
“呵，苏禄不要皇上弥补，”苏禄打断了心上人的求告，用温情脉脉的目光注视着旻宁，“若是没有真心，任何弥补，便都是逢场作戏，皇上若是因此而行了口是心非之事，那便是对苏禄一片冰心的侮辱。皇上，苏禄……苏禄爱重您，无怨无悔。”
怀中的皇帝长叹了一声，歪着头，放松地靠在了苏禄的肩胛上。
可是方才皇帝的失态，还是让苏禄屏气凝神间，又鼓起了勇气，他小心翼翼地在心上人的耳边试探道：“皇上，苏禄敢问皇上，若是……若是当初没有穆大人，皇上会不会……会不会对苏禄也像对穆大人这般，一往情深，难以割舍？”
凉亭外的花圃中，突然惊起了一片飞鸟，原是那调皮黑猫儿在园中尽情撒欢。当此碧空宜人之际，怀中的皇帝却静默了许久。
“.……不会。”他终于缓缓说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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