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穆旻】弄麟记｜卷九
22（下）
相逢笑语聚时短
离别情愁陌路长
不知过了几许，旻宁的肩头突然轻轻覆上了一只手，他猛地一惊，下意识地将肩胛一抖，又抬起了脸庞来……果然，那张忧心忡忡又势在必得的熟悉面庞，又出现在他的眼帘里。
“祁俊枣，你要作甚。”旻宁慌忙拭干了泪痕，重新端坐了起来，质问道。
出人意料的是，一贯对着自己慷慨激昂或疾言厉色的祁俊枣，此番却绵言细语道：“皇上，既然四皇子不能明了君心，那您不妨看一看六皇子的心意啊……”
旻宁听闻，方才回过神来，就在他清明了神智的档口儿，却见祁俊枣已经打开了食盒，露出了置放其中的几枚色彩斑斓的花色果糕来。
“来，皇上，”祁俊枣小心地将这些吃食一一放置在炕桌上，说道，“皇上，快尝尝六皇子的心意吧！”
春日午后的紫禁城中，和风阵阵，一派生机盎然的怡人景象，可是，方才退出“养心殿”的依诛，却无心欣赏这花明柳媚的春色。此刻，依诛正拖着艰难疾行的步伐，神色仓皇，心急火燎又气势汹汹地往侍卫处而去……
“皇上……皇上您怎么了？！”祁俊枣手足无措地虚拢着无力瘫卧在暖炕上的皇帝，焦急地呼唤道。
旻宁此时已经倒在了“养心殿”的暖炕上，他苍白的脸上却正燃烧着一片火热的红云，一边的炕桌上，是用了一半的五色果糕。
“祁俊枣，朕这是怎么了……”旻宁说着，伸出修长的手指，开始不由自主地解着自己的领扣，“朕不行了，快……快给朕用一点水！”
“好，好！皇上您等一下，微臣这就为您端茶！”祁俊枣慌忙斟满了茶盅，着急忙火地端到了旻宁的跟前，毫不犹豫地伸手扶起了旻宁，揽在自己的臂弯里，想将茶盅凑到旻宁的嘴边。
不料，旻宁忙乱又痛苦地扭动着的身躯和漫无目的在虚空中抓挠的手臂，不慎打翻了祁俊枣手中的茶盅，茶水瞬间洒落，在旻宁单薄的常袍上洒落了一片湿润的花痕。
“啊，皇上，您究竟怎么了，”祁俊枣立刻下意识地用袖笼去擦拭旻宁身上潮湿的痕迹，“还是让微臣替您去传太医吧！”
虚弱而痛苦的皇帝突然起身，一把搂住了祁俊枣胳膊，惶恐地说道：“不！不要叫他们，不可以让他们知道……”
“皇上您说什么呢……”
暖炕上的皇帝已经面颊臊红，紧咬着牙关，将额头紧紧地靠在祁俊枣的臂弯里，过了一会儿，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名字：“.……穆彰阿！”
听闻此人的名字，一股憎恶之情又在祁俊枣的心中油然而生，他不顾身前陷入苦痛的皇帝正忍受着的锥心之痛，又情不自禁地斥责了起来：“皇上现时这副模样，不赶紧让微臣去召太医过来，怎么反而还念着此人？！”
“穆……穆彰阿……”旻宁已经对臣子的责问充耳不闻，只剩下喃喃自语的虚弱之力。
祁俊枣疑惑地瞧着跟前那身躯辗转，目光迷离又颓靡高涨的皇帝，突然灵光一闪，二十多年前他重新还朝的那刻骨铭心的一夜，瞬间在他的眼前历历在目地浮现了出来。
“皇上！难不成您又嗑了那邪物？！”祁俊枣忽然惊声吼道。
可是他的袖笼仍旧被旻宁紧紧抓在掌心中，未及他挣脱，便被旻宁大力一扯，竟然摔倒在旻宁的怀里。皇帝被茶水淋湿了的丝袍，隐约透出了那好看起伏的身型，在祁俊枣的眼里既惑人又熟悉，可是那股悠长的松木香却比二十多年前，更加浓郁迷人……
“啊，四皇子，您怎么过来了……”素顺被赶到侍卫处的四皇子不声不响地拉到了宫道一角，他心知依诛一定有要事要与自己交代，便连忙开口追问了起来。
“啪！”地一声，素顺还未来得及行了请安礼，便被身前那气喘吁吁又满脸怒容的小主子，狠命地朝脸上抡了一记耳光。
素顺错不及防地挨了打，却不知自己又有什么行差言错，惹得小主子不痛快，只能捂着火辣的面颊，目瞪口呆地望着依诛。
“奴才敢问四皇子，奴才是又有哪里做错了么……您现时，不是应该在‘养心殿’见驾的么？”
“素顺！”依诛指着素顺的眉心，怒不可遏地吼道，“你看看你干得什么好事！你不是说笃定今日我六弟会进宫来面君的么，怎么是祁俊枣……怎么会是祁俊枣？！”
“什么？！”素顺不顾已经开始泛起了红肿的脸庞，也不顾什么君臣之礼，抓住了依诛的袖笼急切地问道，“他怎么来了……他可曾给皇上进献了那笼果糕？！”
依诛却没有直截了当地回答素顺的问话，而是一把揪住了素顺的衣领，将他提到了自己的面前，咬牙切齿地紧盯着这奴才的眼睛，凶恶地说道：“素顺我告诉你，这次的差事……你又给我办砸了！我要你做局让我六弟与皇阿玛行苟且不伦之事，可如今过来的，却为何是祁俊枣，啊？！我看你的脑袋，是要急着搬家了！”
“他可曾给皇上进献了那果糕？！”素顺已经不顾体面，一门心思地焦急追问道，“皇上可曾用了那笼果糕，四皇子您快说啊！”
“哼……”依诛脸色一沉，突然将素顺朝后一推，方才还泛着怒气的脸色，瞬间冷漠了下来，他轻蔑地翘了翘嘴角，挖苦道，“怎么？你揪心了么……你可别告诉我，此刻你正在心疼着皇上啊……”
素顺突然脸色大变，他心道不好，立刻掀起了常袍前摆，作势便要朝依诛来时的方向奔去。
“素顺你去哪里？！”依诛又一把揪住了素顺的袖笼，阻拦了他的去路，“现时，此事已成定局，就由着祁俊枣去吧！你此刻贸然前往面圣，这不是欲盖弥彰、不打自招吗？！”
可是素顺竟然大力甩脱了依诛的纠缠，心急如焚地脱口而出道：“那祁俊枣前番已经伤过皇上一次，四皇子您难道就此袖手旁观么？！”
“你，你疯了！”依诛说着，作势又要往素顺的脸上扇去，“你个狂妄的奴才可是忘了，从前你自己对皇上行了什么悖逆该死之事？！你现时若是过去，你我便都会没命的……现时，就让那祁俊枣去好了，反正他也是我六弟的贴身教习，他若是真行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，我六弟自然也脱不了干系……届时，你我便可峰回路转，扭转乾坤了啊！”
“因为奴才爱重皇上！”素顺竟然不顾依诛的恫吓，冲口而出道，“奴才对皇上的心思，四皇子您是不会懂的！您根本就不爱皇上，根本不爱！”
“啪！”地一记，依诛手起掌落，打断了素顺的大声疾呼。
“你要去便去好了！”依诛不依不饶，怒目圆睁地威胁道，“你去了，便不要再来找我，你我从此毫无干系！”
素顺捂着脸，愣愣地望了一番依诛，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皇子，竟然如此心狠手辣，自己究竟是有眼无珠，还是慧眼识金……
“素顺，你……你要去哪里？！”依诛站在宫道上，迎着扑面的春风，对着远处那个渐行渐远的人影无用地喊叫着。
素顺并不理睬依诛的呼唤，他已经允自转身，擎着官服前摆，又用手压低了帽檐，疾步如飞地往“养心殿”跑去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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