鼠窝bebe猫

14（下）
浓墨流转天涯远
浅妆顾盼春宵长

王顶最近一直思虑过重的样子，每每下朝回府，都会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一直坐到掌灯秉烛。

为了与他亦师亦友的同僚祁俊枣能早日回朝，王大人可是花了多番心血了，他煞费苦心地寻到了皇上沉迷芙蓉膏的蛛丝马迹，自然要以此大做文章。前日里，皇帝便私下里召见他，询问了各地鸦片泛滥的情势，王顶隐约觉得，火候马上就要到了。
“老爷，客堂里有一位贵客到访。”府中下人的一声通传，打破了王顶的思虑。
“什么？贵客……这么晚了，会有哪位贵客到访？”王顶一边问着一边起身，领着下人来到了客堂上。

还未行至客堂，王顶便隐约瞧见，烛火光晕间允自矗立着一位长身玉立之人，定睛一瞧，那身穿竹青色常袍，头戴红穗帽的贵人，仿佛似曾相识……
“皇……”王顶突然脸色突变，接着就要跪下行礼。
“王大人，不必如此多礼。”旻宁回过身来，捏着扇子淡然地扬了扬。
“皇上！不知皇上驾临，真是令府上蓬荜生辉，皇上请上座！”
旻宁气定神闲地坐上了主位，王顶为他上了茶水后，恭敬地站立在一侧，安静地等着皇帝的发话。
旻宁嗑了一口茶水，将茶盅轻轻放在一旁的桌上，又稳稳地开了扇子，将腿脚一搁，言道：“王大人不用如此拘礼，快些坐下。今日朕来此，是有事想与大人私下商议。”

客堂外的院落中，星月之光洋洋洒洒地落在地面上，守在门外的素顺独自握着刀柄，警惕地注视着客堂中的一举一动。

今日旻宁晚间突然着了便服，招呼他随着自己来到了王大人府上，又未带其余随从，令他颇感意外。而最令他始料未及的是，皇上单单挑了穆大人并不当值的时日前来，想来是有十万机要之事，要与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臣相商了。

“什么？！皇上的意思是……要召祁俊枣回朝？！”王顶听完旻宁的话，惊得差点不顾君臣之仪，从座椅上站将起来。
“嗯，不过此事还需与王大人筹谋一二。”旻宁脸色平静地望着这位正直的老臣，“王大人是两朝元老，正直不阿，深受先皇信赖。今次朕若欲将身为罪臣的祁俊枣重新召回朝里，便需要王大人这样颇有威望的臣僚，从旁协助了。”
“皇上，请恕微臣贸然直言，皇上为何在此时要征召一名罪臣回朝？”
旻宁叹了一口气，说道：“近日朕连番收到参奏云贵、四川、两江以及浙闵一代私种鸦片，导致民不聊生的折子……唉，朕多番思量，觉着这鸦片实属邪物，不得不禁，但现时朝中能支持禁烟的臣属却寥寥无几，也没有一呼百应之势。”
“那……那微臣冒昧，请问皇上，穆大人对此事，是何态度？”王顶试探地问道。
旻宁突然“啪”地收了扇子：“此事无需王大人过问。”

王顶被皇帝冷不丁这么一训，心上居然没了主意起来。他很清楚，皇帝今日白龙鱼服登门造访，分明就是存了不让穆彰阿知晓的心思，可是自己一番试探下来，又觉着皇帝并未因祁俊枣之事而和穆相互生嫌隙。看来，穆彰阿与皇帝果然关系匪浅，要从朝中移除穆彰阿之流的满人权贵实非一朝一夕之事，好在，皇帝已经下定决心要召祁俊枣回朝了。
“是老臣冒昧了，”王顶起身行了一个揖礼，正色说道，“皇上需要微臣如何做，微臣悉听皇上调遣！”
旻宁再度开启了扇子，端着主君的气度，悠悠地言道：“呵，那便要委屈王大人一下了……”

素顺正盯着院中的花草树叶发呆，许久之后，便听闻耳边响起旻宁的声音，他回头一望，却是旻宁早已起身离了客堂，准备回宫了。
“皇上，您慢点走……”
“王大人，告辞了。”
“微臣恭送皇上！”
素顺瞧见王大人在皇帝身后寸步不离、紧跟其后，可是旻宁却既不搭理王大人，也不招呼自己，自顾自地用手绢捂了口鼻，大步往门口走去。
“皇上！”素顺自然是紧随了旻宁的脚步来到了府门口。
俩人牵了马，素顺刚要扶着旻宁上马，旻宁却一个闪身矫捷地跃上了马背，也不等门口的王大人施礼，径自打马朝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。

“皇上，皇上您怎么了？”素顺飞驰疾追，赶上了前头的旻宁，直觉告诉他，皇上一定遇有不测了。
可是旻宁却不再言语，只是不断地咳嗽，脸色也渐渐煞白，额头开始冒出了丝丝冷汗。

这日晚间，养心殿的值守太监们可算是难得喘上一口气，皇帝忽然心血来潮，换了便服就出宫而去了，想来今日晚间是不会回来了。
领班太监正打着哈欠琢磨着，却听闻素顺的一声急切的呼叫声：“公公快来帮忙，皇上，皇上不好了……”
他抬眼一看，却见素顺架着皇帝踉踉跄跄地朝店门口走了过来，顿时恍然大悟，这是皇帝的烟瘾又发作了。

“快！快！”旻宁被一众人着急忙火地抬上了床榻，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念叨着，“快给朕……”
素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，早就慌得没了分寸：“皇上再忍耐一会儿，芙蓉膏马上就好了。”
旻宁却挣扎着用手肘撑着身子，从榻上气喘吁吁地起身，对着素顺凶狠地瞪着眼睛，吼道：“快给朕叫穆大人来！”
“皇，皇上……可是穆大人现时并不当值啊！”
旻宁一把抓起了素顺的衣领，将他扯到了自己面前，那凶恶急切的样子已经与昔日天人国色的皇帝判若两人，真叫素顺不寒而栗：“快给朕……叫穆大人来！叫穆大人来！”
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吼完，便重重地摔回了榻上，他浑身阵阵抽搐，疼痛与麻痒冷热交替地侵入他的骨髓，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即将要没命了。
直到侍从太监将烟管哆哆嗦嗦地呈在他面前，他才如荒漠之人找到了最后的露珠一样，拼命地吮吸起来……

“皇上……皇上……”
旻宁已经又一次陷入了迷离的幻境中，天空中的极乐之花也又一次为他绽放了开来，他知道有人在他耳边呼唤他，可是他已经舒适地沉入了深深的潭底，不想再搭理岸上之人毫无意义的召唤。
可是旻宁又艰难地睁开眼睛，他还留着最后一丝神识，他清楚地知道他在等着一个人的出现。
那人的身影最后还是出现在他眼前仅存的一丝光亮中，旻宁瞧见眼前之人背着烛光，眼眉已经不甚明晰，就连那凉帽上的红宝石顶珠，也已看不清闪耀的是何等色泽的光芒。
“你终于，来了……”
旻宁放心地喘了一口气，彻底陷入到梦境中去了……